敏儿

🌸【长顾】人间何处你(下)

刀枝🌸:

甜。日常。长庚醉酒和生日。


是重发。


前篇


春宵苦短日高起,可惜长庚还是要早朝的。


平日里不用霍郸来叫,他自己就能准时起来更衣,那身龙袍正服没人服侍穿不来,顾昀倒是有心给他穿,只是晚上被折腾的惨,三更天才堪堪睡沉了,长庚实在舍不得叫他,一来二去那身繁琐的龙袍也被他留在宫里了,穿着自己的常服等到朝前再换。


这皇帝做的着实辛苦,晚上要喂饱自家大将军,还得早起做好饭菜才能走。顾昀身体还没缓过来,寒冬腊月的长庚总担心他气血虚冻出毛病,一顿饭里要掺几道药膳,又不放心别人经手,总是自己亲手做得七七八八,炖上锅了再叫霍郸看着,等顾昀起床就能吃上口热乎的。


说起来,自打入了冬,安定侯已经许久不曾上朝了。


虽说天下已经安定,但就凭他叫顾昀,一个人的观点就能全权代表军方,这么长时间不在朝堂露面,难免有朝臣议论,只是有一回被皇上听到了,龙颜大怒,不但少见地直言斥责,还对安定侯直呼义父,听得一干朝臣不禁感慨当今圣上仁孝,实乃前无古人,只有一个临时回朝述职的沈提督不巧赶上了,脸黑如锅底,恨不得冲进侯府把姓顾的提起来唠叨一通。


可惜才下朝就被皇上召见,那当年天真纯善的小殿下嘴角带笑,赏了他不少空酒坛子,挥退了左右溜达下来,对他附耳道:“倘若今日朝堂之事传到子熹耳朵里,让义父心绪不稳,朕看他身边也缺个调养的人,不如就召陈姑娘……”


于是这事还真没穿进安定侯的耳朵,顾昀起先还有几分不忿,他一身铮铮的忠义骨,前两朝皇帝费尽心思扒拉他的军权都没给扒拉干净,怎么反倒被这小崽子关起来连朝都不给上了,他堂堂一个将军,哪有真被金屋藏娇的道理。


结果那小崽子笑吟吟地收了他的碗筷:“义父晚上要侍奉我,已经很累了,朝堂近来不谈战事,有北大营的各位将军足够,怎么还好来劳烦义父……”


之后的事情,不提也罢。


倘若李丰当政,顾昀乐得功成身退,朝堂多兴风作浪他都懒得搭理,只是换了长庚,明知道这小崽子有的是本事,却总有几分瞎操心,不想当那只给人锦衣玉食囚着宠着的金丝雀。


只要他还活着,就总想好好看着那小崽子,踏踏实实替他守着这江山,倘若真有一天天翻地覆,也要做他身后最后一块铺路石的。


不过眼下河清海晏,长庚也知道他的心思,该给他的权一样不少,只是想他多歇歇,不上早朝罢了。顾昀对儿子这格外周到的孝心没辙,只好别扭地受了。



转眼万寿节便到了,安定侯难得早起上朝,一点没有皇上嘴里“殚精竭虑,气血两虚”的惨样,看着比当年南征北战的时候还有精神,只是嘴角不知怎么的擦破了,眼角还泛着红,广袖朝服长身玉立。沈易跟他一起站在一帮五大三粗的将军里,格外出挑。


大喜的日子,朝堂上气氛也跟着轻松了几分,礼部尚书起头,三品上的官员应当依次献上贺词,文官先行。顾昀听得都困了,才轮到他这个四境主帅,走到殿中还不等他开口,边上细细碎碎的赞叹声已经响起来,这待遇十分新鲜,弄得他有些受宠若惊,总觉得周遭的目光格外热情,仿佛他是寿星本人似的。


臣子有话对皇上说,按理是要低头的,不过长庚这皇帝当的与众不同,要每个人都直面他进言,往往是心虚的盯着他的衣服看,心不虚的就坦然正对他的脸。


顾昀心不虚,于是十分大方地抬着头,只是对上那双眼睛,一时间竟有些晃了神。


长庚穿朝服他见过,穿龙袍的模样他也看了不少,但这玄服金绣的盛装,却见得不多。


他这么些年看着长庚长大,身份变了几迭,别的察觉不出,最切实的感慨便是这小崽子越长越漂亮了,指不定那一天蓦地一瞥,都是惊鸿。


当年刚把他从狼堆里抱回来的时候他还小,眉眼都没长开,已经是出挑的俊秀,一转眼都长得这么大了……


朝堂宽阔,长庚坐在高处的龙椅上,隔了十来步的距离垂眸看着他,一双眼睛里盈满了笑,把他的身影缩成方寸装在里面,带了一点儿孩子似的期待,专注极了。


顾昀头一回这么清晰地意识到,当朝天子、九五之尊,万人之上的那个人,是他的。


心底里说不清的滋味泛上来,掺了几分骄傲,更多却是心疼,里头有一个念头格外清楚--


他想抱抱长庚。


当初这么小、一只手就能抱在怀里的小崽子,一步步为他走到现在,里头千回百转的苦他想不出,只觉得长庚未免长大的太快了,是他没照顾好。


直到周围那些窃窃私语逐渐安静了,他才回过神来,拿他那能生花的舌头道贺一通,腹稿都不带打的。他说话的时候没敢再看长庚的眼睛,只盯着他衣襟上那格外繁复隆重是金线刺绣出神,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,反正等他闭了嘴周围一片赞叹,想来没出什么岔子。


往上一瞥却见那小崽子敛了笑,乍一看有些委屈,似是在抱怨他太过敷衍。顾昀心知肚明,朝他一挑眉,便施施然行礼归位了。


“就这样?”别人不知道他们的事,沈易却是知道的,本以为顾昀这嘴上没把门的,还担心他对当今圣上出言不逊,没想到这人今天居然安分了一回。


顾昀轻笑,高深莫测道:“还能怎样?礼不可废。”



顾昀开完头,剩下一众武官便挨个过去了,两番篡位下来李丰当初的御林军和北大营都没剩几个了,朝上全是当初顾昀手底下兵痞出身的,大字也不识几个,要让他们上阵杀敌容易,想那些贺辞却着实委屈,里头还混了个文举出身的沈易,一张嘴叨叨着要把当今皇上捧上天,顾昀听得有滋有味,就恨手上缺两斤瓜子了。


长庚却不是这么回事,被他那一挑眉撩得满心痒痒,又捉摸不透顾昀藏的哪一手,半个字都听不进去,只想赶紧结束了找他问个究竟。


可惜过个生辰都不得安生,又是祭天又是祈福,大概是因为他少年时的经历,全给安排在了护国寺。


于是皇上理所当然地一上午没见着自家将军,带着文武百官去护国寺进香祈福,顺便在那吃了顿斋,一本正经地表示大摆宴席庆祝生辰是昏君之举,当政者为国为民,应当静心养生。


礼部原本还准备了晚宴,一听他这话里有话,慌里慌张吩咐下去撤了,便宜了在家等得无聊的安定侯,刚过晌午便迎回了自家皇上。


“怎么这么早,礼部那帮老酸儒没逼着你歌舞升平?”长庚才踏进侯府便觉出不对,还没等细想顾昀已经凑到跟前,被顾昀张手裹进狐裘里,结结实实抱了满怀。


他从护国寺直接回来,车上只来得及卸了冕旒,一身天子冕服没地方换,顾昀倒也不觉得别扭,只对他身上的香火味皱了皱鼻子。


“不想办,想早些回来陪义父。”长庚来的路上还好一通心猿意马,猜测他的小义父会准备什么惊喜,结果进门被美人一个投怀送抱,什么心思也没了,心里满足得几乎要溢出来。


顾昀默不作声地给他抱了会儿,终于打掉他越来越不正经、几乎伸进他衣襟里的手,转身让他跟上。


长庚盯着他的背影,喉咙有些发干,忍不住生出点儿孩童时不曾有过的雀跃来。


这时他才发现侯府院里的积雪都被人扫开了,门边那张石桌也被擦得十分干净,侯府除了一干家将行伍出身,别的下人都是些没处去的老人,想来顾昀也不会寒冬腊月地麻烦他们,那便是亲自动手的了。


顾昀一回头发现他没跟上,暗笑这小崽子还真容易满足,又亲自折回来拉他,裹在狐裘里的手也不见暖,只有掌心一点温度全给了长庚。


长庚就被他迷迷糊糊地拉进了厨房,就见饭桌上摆了碗面,边上还有一壶酒,热气腾腾地等着他,把门外的天寒地冻冷太阳通通隔开了。


“快吃,冷了就难吃了……”顾昀把他推到桌前按到椅子上,想了想又把筷子塞在他手里,“本来就难吃……”


就为了这碗玩意儿,自打长庚提起万寿节的事,顾昀每天都要少睡一个时辰,起来让霍郸教他煮面。


不远庖厨的君子只有一个就够了,顾昀看他迷迷瞪瞪地吃了一口,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,兀自嘟嘟囔囔:“就这一次啊,我可不会每天伺候你……”


这话长庚没听见,他快失灵了。


来的路上他就想,顾昀会不会亲自下厨做饭给他吃,只是这念头还没转全就被他否定了--提起顾昀做饭,他只能想起当年雁回小镇上那一次,沈易不知怎么的出去了,他当时大概是着了病,照例被抱到沈家照顾,估摸着他饿了,那瞎子嘀嘀咕咕了一会儿,慢吞吞地起身去了厨房,长庚病里糊里糊涂的,只闻到一股焦糊味儿……


结果一睁开眼,就听见沈先生声嘶力竭地咆哮着,沈十六!那是家里最后一口锅!


那之后长庚就没敢想过这个人能和厨房有什么关系,不过眼下就算是顾昀给他端上来一口烧穿的锅底,他也肯津津有味地吃了的。


何况还是碗卖相颇不错的面。


那面里不止一个鸡蛋,要不是霍郸拦着,顾昀恨不得把侯府里沾绿带叶的东西全给下进去,还放了一把十分丧心病狂的枸杞,红红绿绿地铺满了一碗,十分热闹,有心要报他多年被长庚逼着吃绿叶菜的仇。


不过长庚对这些东西一向欣赏的来,堂堂九五之尊一辈子没吃过面似的,险些连碗也吞下去,喝完最后一口汤他才堪堪冷静下来,没被溺死在顾昀难得直白一回的温情里。


说实话,这碗面比他当初头一回做的好多了。


甫一抬头便看见顾昀拿着壶要倒酒,长庚训练有素地伸手抢了酒杯,壶嘴里的酒没稳住,撒了几滴在他手腕上。


顾昀顿了顿,按住他的手俯下身,将酒液尽数舔去了,敛眸轻声道:“谁说我要喝了,我只舔这一口。”


被他舌尖扫过的地方立马酥了,长庚僵着手动弹不得,觉得心头被一把野火烧了个七七八八,不甚清醒地想,幸好一年只有一次生辰,不然恐怕他这昏君的名头是要坐实了。


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在梦里了。


然后就听见顾昀凑过来,清了清喉咙,十分妖孽地捏着曹春花的强调,细声细气道:“臣妾给皇上侍酒。”


唔,恐怕不是梦。


横遭调戏的长庚反倒清醒过了,舔了舔嘴角沾着的面汤,道:“义父,我不会喝酒的。”


顾昀没理,把他手里的杯子又抽回来倒满了,推到他跟前:“皇上不喝,那就便宜臣了。”


这酒是安定侯亲自写了三联墨宝上沈府换的,沈老爷子拍着胸脯担保料绝对足,哪怕是拿酒当水喝的酒鬼,一壶下去也保管醉得爹妈不分。


更别说长庚这样酒量不太行的了。


顾昀有心想试试,奈何怕身上沾了酒味惹那小崽子不痛快,头天趁他不在家偷偷叫来沈易,一杯下去灌得那老妈子一个行伍丘八都迷迷瞪瞪了,不停地跟他胡话,说着子熹我对不起你云云,果然是好酒。


可惜没问出他究竟在对不起些什么。


长庚看着那酒,怎么看怎么别有居心,酒香一时浓郁得连安神散都盖下去了,可一边顾昀满怀期待地看着,他实在没有不喝的道理,只好如临大敌地端起那只酒杯闷头干了。


“义父……”顾昀早知道那酒后劲足,却不知道那劲来的这么快,看来这小崽子却是没什么酒量。不过他灌醉长庚这事儿蓄谋已久,要灌便干脆灌个彻底,一咬牙又满上一杯,哄药似的哄着长庚喝了。


长庚没碰到过这么烈的酒,两杯下去脸便红了,嘟哝着靠到顾昀身上,扯着他的衣袖讨抱,嗓音又低又哑,呵出的热气带着酒香在他耳朵边上逡巡,看起来是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了。


顾昀任他抱着,抬手在他头上摸了一把,开始了预谋已久的酒后套真言:“长庚醒醒,我是谁?”


长庚闻言一抬头,拿沾了水汽的眼睛盯着他,看得十分认真,愣了许久才回答道:“子熹……”


江南三月的花全在他眼睛里了。


顾昀又问:“你是谁?”


“长庚……”


看着还挺清醒,顾昀想了想,还是先拿不咸不淡的问题探探虚实,便道:“最喜欢谁?”


长庚依旧十分认真地盯着他看,比常人浓密不少的睫毛微微颤着,两颊已经有些红了,迷迷糊糊地反应了片刻才哑着声音道:“义父……”


顾昀心里一动,暗骂自己心智不坚定,早知道答案的事情怎么还被这小崽子将了一军,忙扯开话头:“沈易怎么样?”


就见平日里风光霁月,对谁都礼让三分的皇帝陛下眉头一皱,冷着脸道:“烦人。”


这醋精。


“那了然大师怎么样?”


“不靠谱。”脱口而出。


“陈姑娘呢?”


“……”这回长庚想了想,把脸埋进顾昀衣服里,“沈夫人。”


看来还知道不能随口评论姑娘。顾昀十分欣慰地摸了摸他的头,觉得这小崽子如此君子,是他教的好。


“那……仁和皇帝如何?”


长庚倏地抬起头,眉宇间闪过一丝厉色,不肯回答。


顾昀也不逼他,俯下身贴着耳朵问道:“那义父如何?”


“义父……”听到这话长庚似乎懵懂了一下,突然伸手把他拉进怀里,顾昀站着弯腰的姿势吃不住力气,险些摔到他腿上,连忙扶住一边的桌子,就听见那小崽子嗓子都哑了,轻声道:“……我喜欢义父。”


说罢紧紧搂着他的后背,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。


真是小狼崽子。顾帅不跟喝醉的小狼崽子计较,深吸了口气,又问道:“倘若义父老了呢?”


小狼崽子已经把整张脸都埋进他的狐裘里,蹭来蹭去不知在忙活什么,贴着他的耳朵乖乖回答:“义父不会老。”


莫名其妙得了长生不老秘技的安定侯哭笑不得,稳了稳心神,终于轻声问出他最想问的一句:“那你有没有……恨过义父?”


恨他将他丢在侯府不告而别,长年征战在外,错过了少年人最精彩的四年,或是恨他当初漠视他一腔情愫,恨他尚且不知道乌尔骨真相时屡次让他费神费思……


又或者,长庚年少时有悖常理的成熟冷静,过于仓促的成长,对抗着乌尔骨为他处心积虑--


那声音十分的低,倒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

倘若长庚还清醒着,看见他落寞的神情,大概会手足无措地哄他,可现在他醉鬼一个,没察觉这话有什么不对,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,又黏糊糊地补道:“长庚知道错了,再也不敢了……”


见怀里的人还是没什么反应,沉默在不再问他了,这醉鬼便当任务完成,在顾昀的松软的狐裘领毛里蹭了蹭,打算睡过去了。


迷迷糊糊间听见顾昀叫他的名字,长庚本能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脊背,嘟哝着安抚他了句什么。


没见过酒后这么不散德行的,不撒泼不胡闹,还有问必答,真是乖到家了。顾昀姿势诡异地给他搂了一会儿,就着动作偏过头亲了亲他的侧脸,不知怎么的,听了他的实话,心里反倒安稳不少。


“长庚,是我不好。”



万寿节后一天百官休沐,不上早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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